1戏赠雪人

（一九六四年二月）

雪偶本为儿戏物，无能妄自称豪雄。

威颜虚似泥堆像，神气俨然不倒翁。

碎骨无须千帚扫，消魂只待一轮红。

黔驴也是庞然物，技尽奈何纸虎空！

（是年杭州大雪。尝持习作若干首请示夏瞿禅先生，阅及此篇，先生笑谓：“这一首颇可诵，别具意趣。”）

2读《毛主席诗词》

（一九六四年三月）

一代雄词马上来，不教动地楚歌哀。

鲲鹏江海长缨缚，鬼蜮人间钧棒摧。

九地黄流镇砥柱，八方赤帜激风雷。

朝晖照耀芙蓉国，烂漫山花斗雪开。

（《毛主席诗词》，收录37首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。毛泽东《词六首》序：“这六首词，是1929-1931年在马背上哼成的。”）

3谒温州江心屿文丞相祠

（一九六四年八月）

烽火当年一叶舟，南行万里走东瓯。

孤臣半壁支危局，双塔中川镇乱流。

乔木尚腾奇士气，惊涛尽洗古人愁。

丰碑高出相辉映，凛凛英风江上留。

（祠侧为革命烈士纪念馆，永垂不朽纪念碑高高耸立。附记：首句原作“一扁舟”、三句原作“撑危局”，苏渊雷先生改“扁”为“叶”、改“撑”为“支”，一字千金。）

4敬呈王冥鸿师

（一九六六年二月）

蘸乾心血与栽培，老去垂盲气未衰。

已是白头侵岁月，还教彩笔扫风雷。

西湖春水朝朝绿，东国红桃处处开。

寰海云涛正激荡，昆仑顶上泻琼瑰。

（王冥鸿先生，名杳，以字行，杭州人。予就读浙江师范学院中文系之业师，讲授古典文学，学问渊博，善诗词。著有《南北朝文学作品选讲》等。先生目疾近盲。王师回函称：“赐诗气格雄健，琢句工稳，置之老手中，殊无多让。”又，三句原作“染日月”、五句原作“年年绿”，王师言尝将此咏给一位老友看了，甚表赞许，惟以为“染日”可改“侵岁”、“年年”可改“朝朝”。这几个字也是改得好，特转致谢意。）

附：王冥鸿师次韵和作

九畹芝兰着意培，园丁气力竟全衰。

惭无大化沾苗雨，喜听春风动蛰雷。

四海破涛撼地起，万家葵藿向阳开。

雪中快读雄奇句，气似长虹笔似瑰。

5贺新凉

——观现代京剧《红灯记》

（一九七〇年二月）

形象光辉立，尽扫那、帝王才子，风花雪月。碗酒英雄壮赴宴，说甚生离死别，笑谈间、敌酋气折。异性祖孙同肝胆，上刑场一样悲歌彻。情与志，共天阔。 男儿视死心如铁，有朝阳、胸中喷薄，顿消冰雪。极目人间花吐艳，何处豺狼猖獗，风雨过、山河荡涤。彩笔殷勤开生面，听曲终满座衷肠热。灯高举，继先烈。

（现代京剧《红灯记》与《沙家浜》《智取威虎山》，是那个时代家喻户晓的所谓三大“样板戏”。尽管在左倾思潮笼罩下，但《红》剧的艺术水准（编剧、唱腔设计等）还是相当高的，观后令人感动。我后来曾将此作呈教梅冷生先生，梅先生阅后复让我诵读一过，称曰：“音节顿挫，遥有后村韵调。”有同志说，“悲歌”似未尽妥。予谓：“悲”是悲壮。毛泽东《蝶恋花》词：“《国际》悲歌歌一曲，狂飚为我从天落。”又，1972年我尝抄录习作10首（包括前录5首）寄请平阳苏渊雷先生教正，苏先生在《致吴蠡庐函》中说：“增杰诗意极清新，极少俗笔，容再细读僭注，以报雅意，遇时先示此信，不再复函。”见《翰墨雅韵——苏渊雷墨迹选》，西泠印社出版社2013年版第159页。）

6浙赣线上寄嘉良

（一九七九年二月）

己未春，予过婺水，嘉良约饮，作长夜之谈。明日登车上杭，口占一绝以寄云树之思。

瓯云婺树两依依，回首对床夜雨迟。

千尺青光多斫取，论文更约十年期。

（王嘉良，浙江上虞人，予之大学同班同学。从事现代文学研究，著有《王嘉良学术文集》（全12册）等。）

7忆劲风楼聆梅丈说诗

（一九八八年四月）

一九七三年前后，吾于星期日下午多往劲风楼听梅冷生先生说诗，王逊庵先生常在座。一日，冷丈从容语予曰：“余平生所赋，不啻千百，而随作随弃，略无留存。惟‘微阳温落叶，残水答疏钟’一联，差可慰耳。汝其记之，吾可以无憾矣。”冷丈于一九七六年仙辞，今忽忽十馀岁矣。重温斯言，不禁怆然，因感怀作。

沉吟谢客渊源在，平澹宛陵标格存。

记取疏钟残水句，湖山岑寂欲谁论。

（宋初诗人梅尧臣，号宛陵，诗主平澹，为梅先生所尊崇。）

8-10《林景熙集校注》题辞三首

（一九九三年十一月）

潜移龙蜕作珠丘，山竹一声天地愁。

泪洒兰亭呜咽水，诗人忠义著千秋。

（元蒙发掘会稽宋帝陵墓，景熙扮为丐者潜往收殓遗骸，秘夜移葬兰亭，植冬青树为标识。是时“景熙风动江表”，文徵明称为“七古之大义士”。）

垂亡诗道放光芒，同调谢林称擅长。

句越冬青频夜梦，苍茫百感入篇章。

（贺裳《载酒园诗话》云：“宋垂亡诗道反振，真咄咄怪事！读林景熙诗，真令心眼一开。”宋季诗人谢翱、林景熙齐名，谢亦节概士也，宋陵移葬之参预者。林赠谢诗有“夜梦绕句越，落日冬青枝”句。）

独提诗律继黄陈，陵谷黍离寓慨深。

剩水残山凭料理，清风明月谱歌吟。

（景熙序友人乐府云：“悲凉于残山剩水，豪放于明月清风。”两语可移评其诗。）

11-14《唐人律诗笺注集评》梓行感赋四首

（二〇〇二年十二月）

浩茫诗海费追寻，得失文章知寸心。

八载星光伴砚墨，韦编三绝曼长吟。

（我在《后记》中说：“当我写竟全书第3840页亦即最后一页稿纸时，不禁舒了一口气，真有如释重负之感。”）

思飘云物鬼神惊，笔底澜翻百变新。

诗苑雌黄具只眼，问渠谁是赏音人。

（责编尚佐文君以《诗苑雌黄具只眼》为题，在《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》2004年第2期发表长篇书评。）

杜公律细用如神，大历元和九派分。

莫谓晚唐卑格调，一家花色一家春。

（唐人律诗，经杜甫匠心创造，已臻醇熟之境；至大历、元和，流派纷出，蔚为大观；而晚唐绮丽馀波，为又一繁荣期，亦未可以轻贬。）

百万稿成却躇踌，持书待沽叹非酬。

黄花三友高情在，肯筑人间文化楼。

（书稿都130万字，交给出版社后因各种原因，束阁十年始得付梓。乐清黄华镇三友人慷慨资助，高谊铭志。此书2003年4月出版，2004年4月第2次印刷；荣获浙江树人出版奖、华东地区古籍图书特等奖说明颇受读者欢迎，并得学术界好评）

15杭州过访浙师旧址，兼怀嘉良诸学友

（二〇一九年十一月）

负笈西谿共砚时，晨窗苦读恨熹微。

老来寻步谿西路，闲倚斜阳悟昨非。

（浙师院西谿校区昔在杭州文三街，西临西谿。《淮南子·原道》云：“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。”予谓：非，不是言错，不彻不及之意也。）

来源：《墨池》2024年第1期（总第106期），第78-81页